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华人、华语，中国作家讲中国故事
第五届《才子》杯全国文学作品大赛号作品
随笔：
关中人的馋活话
作者/刘新焕
关中人生活简单。一年四季，“白米白馍油油花花，吼声秦腔吱吱哇哇。东游西逛热热闹闹，谝着闲传说说笑笑。吃碗繎面喜喜洋洋，没有辣子嘟嘟囔囔。”似乎成了关中人生活的全部。如果这样看关中人，那就马尾钉掌离蹄太远。其实关中人是很有特性的，特别在说话上，关中人上嘴唇与下嘴唇一碰，吐出来的可是厉害的话，如鐾过的刀子，很馋活。
关中人的馋活话从娃娃时就能感受到。关中人无论男女，没结婚的都称娃娃。刚生下来时，叫碎娃。再大些，男娃叫耍娃娃，女娃叫姐姐娃。这时候娃娃小，不知道啥，就是再折腾，再淘气，也只是个娃，如果谁与娃娃生气，关中人会笑话。“娃娃错了就错了，就当鸡坐个月，猫打个盹，狗在门上尿了一泡，碎碎事，着啥气呢，没必要计较。说多了，传出去，人家会用尻子笑话呢。”关中人的馋活话就嘣出来。生活中，谁有事没事爱支拨娃娃，把娃娃当个大人使唤，关中人馋活话会跟着来：“公鸡母鸡懒在窝，鸡娃门上拾米颗。指屁吹灯，身小力薄，看把娃娃挣得不长了。”说话处处心护着娃娃，理向着娃娃。
关中人的馋活话反映在生活方方面面。关中人朴实，对生活乐观，讲究大碗吃面，大吼唱戏，大口喝酒，大声说话，日子再苦再累从不弹嫌，那怕倭倭曳曳过两天好日子，也会知足。“肉燷下，馍蒸下，桌上放个猪尾巴，咬一口，油啦啦。吃饱咧，喝胀咧，咱跟财东他二爸一样咧。”日子不见得红火，但说出的话都很馋活。与人交往，关中人诚实厚道，热情大方，走到一起爱凑热闹，爱开玩笑，有时玩笑开过头了，关中人会冲着你哈哈一笑：“他叔他姨甭着气，吃个萝卜放个屁，全当给你透个气。如果心里不谦和，把我当屁放了去。”如果对脾气了，好得能穿一条裤子，尿到一个壶里，关中人会热情的“送鞋连袜子也给”。言谈中话馋馋的，让人很受用。
关中人的馋活话集中表示出关中人的正直和善良。在做人上，关中人爱提醒人要搊得端，行得正。譬如做人要正派：“世上事无贵贱，口里要吃良心饭。宁可当面挨顿骂，不可背后说瞎话。坏了良心人前走，活着不如一条狗。”譬如做人要走正道：“腰里没铜，不要胡拧；腰里没把，不要胡耍。”譬如做人要有正直：“看戏看旦呢，吃蘸水面凭蒜呢，披着人皮要有人样呢。切莫当了鬼，喝了洗脚水。”在做事上，关中人一回回坦诚相劝：“莫当瞎子照镜子，看不来眉眼，寻不到路子；莫学猪尿泡的温柔，带一份臊气，打不死人气死人；莫拉住叫爷扔开胡莂，用得着了搂在怀里，用不着了掀到崖里。”等等，这些馋活话说的直接，讲的明白。管你爱听不爱，就随心儦出，顺口倒出，且话都很馋活。
关中人的馋活话直接表现出关中男人的性格。关中男人性子普遍耿直，说话直直的，不愿拐弯抹角。关中男娃娶了媳妇，就一脚踏进了男人的行列，大事小事，关中人会与你商量着去办，只需要你有个男人家的样子。关中人对男人的要求不高，只要你说话办事一是一、二是二就行。一旦认定决定了的事，不可半路上打退堂鼓，那怕受点罪，“贴赔枣儿卖米汤”，轻易都不要更改。既就错了，也要吃点亏，按错处来。“人是人，鳖是鳖，喇叭是铜，锅是铁。是个人，就要人模人样，不可人模鳖样，更不能人模鬼样。”关中人的馋活话随声飘来。如果办事，见钱眼开，打小算盘，前后不一，说了不算数，自己打自己的嘴巴，就会遭关中人砸瓜：“你怎么说话呢？尽干些?出来捼进去的事。还是个男人不？是立着尿呢？还是蹴着尿？你如果蹴着尿，就把胡子拔了栽裤裆里，钻婆娘伙里花不楞登去，别丢男人们的脸。”话馋活，语气刚刚的。特别爱从做事上量人，看人品，对人好坏常爱分类。对自己有恩的人，比如困难时给了一块馍蛋蛋、舀了一碗稀饭饭，买了一粒药片片，甚至说过一句公道的话，关中人会念念不忘，记一辈子。有些恩情，在他这辈子还不了，还会让子女记着，接着去报答。如果把个粘牙事做下，那怕就一次，也会把个男人的架子压蹋，把个恶名声得下，就会被人标上符号，打上烙印，“一个坏名背到死”，往后在人面面上，再怎么努力，再怎么掏心，都不会有人理睬，不会有人信得。“甭在这丢人了，看把你先人羞的在坟跳舞呢。”撂出的馋活话，像从喉咙里滚出来的，声音宏亮，铿锵有力，把人脚能砸破。
关中人的馋活话多幽默，常常最爱笑话的是懒人。关中人勤劳朴素，能吃苦，见不得懒汉，如果哪个关中后生整天睡下不爱动弹，不爱劳动，关中人会直接说到当面：“天天睡懒炕，跟猪一个样。吃饱不爱动，铁锨翻不动。干活去没劲，养你有怂用。”如果某个人干活耍奸溜滑，不爱出力，关中人会训斥到：“干活溜地畔，吃饭端大碗，该出力时到处躲，懒驴拉磨屎尿多。”话都直直的，不拐弯抹角，管你爱听不爱，就随心儦出，顺口倒来。如果哪个人既没能耐，又没人样，还不肯吃苦，一提干活，如癞蛤蟆被谁踩了一脚，周身都是病。关中人会细细给这种人画画像，给人们好好学说一番：“不说长的差，对不起爹和妈，好赖大家瞧,人前夸一夸。笋瓜头，吊瓜脸，蒜锤鼻子眯縫眼。地里干活爱偷懒，游手好闲光爱谝。旁人说他他不满，你看他丧眼不丧眼。”馋活话里，懒人的品牌很快会被亮起来。谁如果不服，关中人会脑袋一歪，脖颈一拱，青筋一暴，眼睛一瞪，死死盯着你吼道：“想学懒人当懒人吗？给你留着，随时可以挂个懒人牌牌进去，轻松简单的很。问题是成了懒人，往后怎么办？想吃寒老鸹?的还要接的端呢。如果不想丢人丧眼，喝西北风，就撅起尻子，本本分分、老老实实干活去。”
关中人的馋活话里最爱砸瓜的是好逸恶劳、不务正业的人。对这类人，关中人叫的名堂多，什么逛三、绺娃、瞎货、奸怂、烂蛋、二流子、水烟客，等等，有一长串专用名，且张口会骂到：“那怂人真真是个瞎瞎货，一说扭头裂裼，一问生愣噌倔。多少次打不改，擿事闯祸，像没人养的逆子；多少人劝不通，胡搅蛮缠，像个撅嘴的骡子；多少回训不听，争眉竖眼，像个捺不掉的蝎子。说得多了还急眼，撸起袖子冲你喊，撅你把你恨个透，顙上还想篦拳头。这样的人你不骂，上房揭瓦人人怕。”从馋活话里可感受到关中人的爱憎很分明。特别是在生活中，关中人最看不起的是胡吹冒撂的人。一提就烦，一听就数落个没完。譬如：骂编虚溜慌者：“奸的跟驴一样，歪嘴啃玉米，满口吐黄腔，昂昂气势大，到头来啥也不啥。”讥笑耍排场人：“人不怎么样，像老鼠肉上钓，肉不好，架子还蛮大。”痛斥势利小人：“外货是个舔尻客，办事把锄从锅项里老往出掮，爱断别人的路。”奋击坏心眼的人：“外家伙老爱与人较劲，不是雀拉鸡屎，爱出奇事，就是屁股挷椽，横着行事。真真歪人的菜，鳖人的害。”馋活话一句紧跟一句，句句直戳，不遮不掩，听了解气。
关中人的馋活话针对关中女人则是能夸就夸，能说就说。女娃开始成媳妇时，话语多从容貌上爱夸。“媳妇蛮蛋蛋，长的真好看。条条是条条，杆杆是杆杆。该凹处，凹着呢，该凸处，凸着呢。衣服穿的洋火的，把人收拾齐整的，皮肤白净细嫩的，头发黑黝发亮的，眉毛秀气脸俊的，手儿乖巧心疼的，尻子翘得圆溜的，身子扭成唱旦的，眼睛像那勾魂的。”媳妇变成婆娘后，多从能干不能干上说的多，能干了就夸。譬如关中西府有一个村子，村上有一个叫二狗的媳妇能干，手脚麻利，特别在锅灶上厨艺好，只听擀杖在案板上咣当咣当一响，风箱在灶台下叭哒叭哒一拉，饭就做好，速度快，且擀的面薄精光可口，调的汤酸辣香入味，村上人惊奇，都说好，总要在人前夸一夸：“别看公鸡不屙尿，实际各有各的巧。巧中自有巧中手，勤快的媳妇巧中走。二狗媳妇真能干，脚拉风箱手擀面。奶头尖尖擦洋火，屁股还能烙馍馍。”说笑中，把媳妇能干的事情夸了个没完。
关中人的馋活话中最爱笑话的是关中懒婆娘。在关中农村，一家一户过日子，“男人是个耙耙，女人是个匣匣。不怕耙耙没齿齿，就怕匣匣没底底。”关中婆娘担当着一家人的过活，一人勤全家勤，一人懒全家懒。如果关中婆娘好吃懒做，不爱动弹，家里这日子就成问题，把男人挣死也不顶啥。所以关中人最怕懒婆娘，也极力杜绝懒婆娘的出现。平时说笑，多取笑懒婆娘：“邋遢婆娘真个懒，一年只洗一回脸。眼窝像个烂梨核，头发像个老鸹窝。铺欹襰咍人嫌弃，脏麻骨董难过活。就这她还不嫌偾，年年都在懒中行。”每年逢年过节或庆典热闹时，关中人常以耍懒婆娘为乐，一般让一个男人装成懒婆娘游行，后面跟一群人一问一答进行戏闹：“说来为啥不洗锅？”“我怕炒菜糊了锅。”“说来为啥不洗碗？”“我怕富气被洗完。”懒婆娘越说越高兴，当众夸懒人好处多：“不洗脸真正好，省了脸盆和香皂，省了口红雪花膏。不用搽粉买粉钱，不用照镜梳妆前。不用毛巾不用水，不用早起能多睡。脸上有层保护层，不怕风吹和雨淋。我的脸蛋长得嫽，野猫嘴馋吃不着。众位乡党多宣传，不洗脸的好处说不完。”说说笑笑中，警示、提醒和教育关中婆娘勤快持家，莫当“懒婆娘”。
关中人的馋活话里也常常爱把麻糜婆娘拉进来挖苦。“鞭炮一响，把儿子交给婆娘。”关中媳妇变成关中婆娘，有些刚过门还好好的，过着过着就拐了弯，落了差，在家里能干是能干，但脾气奘，不是常打气憋，就是乱折腾，搞得鸡飞狗跳，家里不合。有时还在外面挏烂子，惹疙骚带虮子，招来祸端。淘起气来，里外不得安然，发起火来，能把天戳个窟窿。别人当面稍微说说，像油锅里进了一点水，立马腾起来反起来：“你瞅你的棺板老衣，别瞅人家的铁锨镢头。”严重点，似踩到尾巴上，很快大祸从天降，让左邻右舍不安然，让好端端的日子打起疙瘩。关中人对这些惹不下的媳妇很是反感，也很头疼。只有一边谴责，一边好心相劝，想说的话随口喷出。譬如：“麻糜媳妇搅团锅，打捶闹仗没法过。放的自在不自在，寻的老鼠咬布贷。”又譬如：“青角辣子紫皮蒜，厉害婆娘放不下。两只眼睛谷叉戳，胡诀瞎骂不象话。”还有：“莫当搅筲骨朵，莫去惹事盗非。立改繎麻繵枲，不学马眼乌龟。如果不听人劝，碰的头青脸灰。”等等，一句接一句，都是劝人的馋活话。
关中人的馋活话在行孝上更是劝的喊的多。百善孝为先，孝大于天，关中人常在孝字上做文章。不怕你瓜娃愣疙瘩，只要你对父母知冷知热，孝顺就行。关中人说：“人老尻子松，放屁没嗡声，唱生去没有声，唱旦去腰太硬。马瘦毛长没力气，全凭儿女养老送终。多劝世人孝双亲，为人莫忘父母恩。忤逆生的忤逆子，孝子生的孝子孙。不信单看房檐水，点点滴滴落窝中。”关中人是这么说，生活里也是这么要求去做的。譬如在关中西府，有一家姓杜的老太婆得病要做手术，三个儿子都不肯拿钱。当舅舅的一听，气不打一处来，追到家里，一进屋把外套向后一掀，用手一个一个指着外甥，大吼大骂起来：“你看你仨，加一块上百岁了，还不知要脸。叫你们拿点钱，一个个驴棰棰吊着，鳖瞅蛋一样，不言传。怎么，剜你们的肉呢？掏你们的心呢？那可是你母亲呀！早知你们这个怂样子，当初你妈就不要生你们。你们也有老的时候。不说了，不说了，说了只能让人寒心。今日咱不麻雀开会细商量，只一件事，拿钱看病。咱不掐尺等寸，每个人按说过的数拿，没有你给我借去。谁也甭哭穷，拿不到钱，小心我打的你屎出来。不怕你瓷棰冷棒，不怕你打捶闹仗，一切烂事撇远，把敬孝你妈放在前面。”说话声音大，气也大，一句一句，几乎是喊出来的,那唾沫星子四处直喷。过后，三个儿子乖乖都把钱拿来。
关中话，关中事，关中话里有故事。关中人说关中话，噪门高，嘴劲大，说出的话，气足声亮，不仅瓷实，而且说的直接、说的实城、说的有理、说的馋活。太阳升了又落了，月亮来了又去了，岁月在静静地走过，日子在默默地度过，关中人的馋活话，舒展着关中人的心情，重塑着关中人的生活，诉说着关中人的爱赠，延续着关中人的真情，亦打磨着关中人的幸福和快乐。
作者近照
作者简介：本名刘新焕，笔名：刘新。党员，正高级政工师。为陕西省总工会工运理论特约研究员、陕西省企业报新闻协会会员、宝鸡市作协会员。与别人合著《此情谁知晓》。在全国、省、市各种征文中共有53篇论文和30多篇小说、散文、杂文及新闻稿件获奖。作品散见于《中华散文》《中国作家》《延河》《中国青年》《西北作家》《三秦文学》《西北大秦文学》《陕西文谭》《陕西日报》等。
本期编辑：李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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